油画家田迎人:达达主义的“胡须”
作者 彭 俐
说来也巧,油画家田迎人与达达主义的关系好像与生俱来。她特别喜欢男人的大胡子,或者说尤其迷恋大胡子的男人,只要在街头、商厦、空港……无论什么地方,一见到黑乎乎一脸络腮胡的模特照片,立马会向墙壁上的镜框扑过去,隔着一层玻璃,兴奋地抚摸那个性感的下巴,嘴里还嘟嘟囔囔:“我喜欢!我真的好喜欢!”达达主义绘画就是从“胡须”起家,其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,法国的马塞尔·杜尚创作了一幅名画《带胡须的蒙娜丽莎》。亏他想得出,也做得来,让达·芬奇笔下带着神秘微笑的“蒙娜丽莎”,好端端地长出两片小胡子!惊动了所有观看绘画展览的人,也许还惊扰了地下的达·芬奇,让他很是愤愤不平,使劲儿用头顶撞棺材板。从此,世界不仅知道了会做“变性手术”的画家杜尚,也知道有个叫做达达主义的艺术运动。应该澄清的是,虽然同属一个艺术流派,达达派文学和达达派绘画,在观念和主张上是有所区别的,两者基本不在一个频道上,文学走的更极端一些,几个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逃亡到瑞士的年轻人,如罗马尼亚诗人特里斯唐·查拉、德国剧作家胡戈·巴尔、诗人理查德·许尔森贝克等,常在苏黎世的“伏尔泰酒店”聚会,尽说些绝情的狠话:“我乃至不肯知道在我还有别的人”,“人类不该在地球上留下任何痕迹”;而画家们却相对温和、平静许多,无论德国的奥托·迪克斯、马克斯·恩斯特、法国的让·阿尔普,还是马塞尔·杜尚,他们并不目空一切的骄慢,也不与他人结仇,其观点不过是“艺术无处不在,什么都是艺术,人人都是艺术家”而已。
法国的马塞尔·杜尚,于1887年出生,1955年加入美国国籍,他是艺术家、哲学家、国际象棋棋手,作为20世纪“试验艺术”的先锋,被誉为“现代艺术的守护神”、“观念艺术的鼻祖”,一直以来,人们对他争议颇多。杜尚的达达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催生物,其活跃期是1916年至1923年。因为残酷的战争摧毁了一切,参战国的人们不堪负重,当时年轻的艺术家感到末世来临,生活绝望,类似今天消极的青年主张“躺平”。但是,杜尚这样的画家们不会“躺平”,而是狂热地“奋起”,他们认为破除以往的艺术规矩就是创新。一个人再潇洒,比如像老顽童黄永玉,也只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,等我百年之后,让后代把我的骨灰从马桶里冲走,我要从下水道里去游览整个世界;但是杜尚却和全世界的人,开了一个有点过分戏谑的玩笑,他用买来的一个小便池作为艺术品,起名为《泉》,要去参加1917年举办的——纽约独立艺术展,被主办者一口回绝。在此,杜尚就像冒犯了一回达·芬奇一样,如法炮制地揶揄了一下安格尔,谁都知道安格尔的油画《泉》,那是一幅无比圣洁的少女裸体画。然而,到了21世纪,艺术的风向大变,杜尚的“小便池”突然被艺术界当作皇冠,顶在头上,称其为“艺术史上最伟大的作品”,媒体则夸张地报道说“杜尚的小便池打败了毕加索”。其实,杜尚不过想表达他的一个意思:“生活即艺术”。他是一个少见的、典型的艺术“双面人”,一方面探求“非理性和自由”;另一方面追求“理性与秩序”;既被视为“严谨认真的艺术家”;又被看作“高雅艺术的嘲弄者”。现在,还是让我们做个直观的比较好一些,杜尚的名画《下楼梯的裸女》和田迎人的抽象画《香草美人》,这两幅作品都以“女人”为题,一个赤“裸”,一个绝“美”,应该是很吸人眼球的,事实也的确如此。但是,让看画的人不解,甚至还会恼火的是,怎么端详许久,费了半天劲儿,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!!!当年,即1913年《华尔街日报》记者对杜尚的抨击,放在2022年对田迎人加以指斥也同样适用:“标题牛头不对马嘴,画布上没有裸体的(美)人,不管你怎么用心看,也不管你从什么角度看,都只能看到一块画布”。——这可真是难为了这个美国记者,他的眼睛一定累坏了,而他的脑子也许快神经了,人有没有崩溃就不得而知了。但是,你不能不说,前面的那位“裸女”,大腿的肌肉很是发达,扭动的步态也算妩媚,总的来说还算有形有款;而后面的这位“美人”,火辣辣的怀抱甚是撩人,扑面而来的香气使你微醺,大致还有几分海伦的姿色吧。而“达达”在法语里就是“空灵”、“糊涂”、“无所谓”的意思,其原意则是“木马”,据说是采用了婴儿最初的发音,表示咿呀学语的状态,官能感触的印象。达达派绘画中,有着天真和稚拙,也有着执拗和任性,甚至显露情绪化的冲动。后世在艺术评论中,抱怨或指摘达达派的不是,说他们认为“破坏就是创造”,但是,批评者忽略了一点,达达派的“破坏”不过是孩子气的破坏,无伤大雅。油画家田迎人常常感叹:“谁能比一个孩子画得更好?学大人的画不难,学孩子的画可就难了!你学不会呀!”
从某种程度上说,达达主义艺术就是杜尚一个人的艺术。美国画家德库宁,非常了解这个加入美国籍的艺术家,他评价说:“杜尚一个人发动了一场运动——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运动,但实际上他一直与此运动之后的各个运动若即若离……。”然而,我们还是要说一说曾被德国纳粹投入监狱的画家奥托·迪克斯,他也是一位让达达派感到骄傲和自豪的艺术家,希特勒忌惮他犀利犹如投枪的笔触,其代表作《战争》痛斥野蛮战争,警醒后人。他的作品还是达达派抵抗暴政、挑战权威、冲破束缚、向往自由的表达,具有促进社会文明进步的意义。另一位达达派的灵魂人物马克斯·恩斯特,曾留下名画《荒野的拿破仑》、《森林之上的鸟》、《青春期》等,他的艺术理论名言是:“绘画既不是装饰性的娱乐,也不是对现实感知的虚构造型,它将永远是——创造、发现和启示”。同样是达达派大师的让·阿尔普,几乎抛弃了传统油画,陶醉于彩色纸的拼贴画,被誉为“最早注意偶然性效果并使用拼贴法的艺术家之一”。以上,这些达达派代表人物的功劳在于,极大地拓展了视觉艺术王国的疆界,让高雅艺术——油画的衍生产品与社会日常生活对接,直接引发了后续的“波普艺术”的兴起和持续发展,在这一点上,可谓居功至伟。正是按照达达主义的这种思路,油画家田迎人才在她作品的基础上,制作出了许多衍生品,而根据其油画《白马》、《胡同深处的白塔》、《小院咖啡》和《高更的塔希提》等印制的T恤、丝巾、环保袋和明信片,显然让杜尚的“艺术即生活”的思想和理念,有了一个具体的操作空间,并且落在了实处。
是的,这就是艺术观念的革新,促进了艺术触角的延伸,让视觉文化符号体现在日常生活用品中。不光是像杜尚那样到商店里花费不多,买回一个男人用的小便池,作为一件艺术品来参加美术展览,以博得世人的眼球和惊骇的目光,并成为艺术的传奇,不,不是这样简单,也不是这般省力。油画家田迎人在思考,也在踏踏实实地身体力行,怎样使视觉艺术和生活艺术无缝连接,怎样叫博物馆艺术和时尚艺术彼此发酵,怎样让高消费的油画收藏以一种大众能够接纳的方式传递文化信息,传播文明符号……总之,我们要在油画家的创作和艺术品收藏、博物馆展览以及大众欣赏与消费之间,达成一种长久的、牢固的、共赢的和谐关系。与其说这是绘画艺术发展的需要,不如说它是文明社会进步的必然。最后,还是让我们回到这篇文章的初始,重温达达主义艺术运动兴起的内在逻辑和外在影响,以及它的创始人的艺术发现和心灵诉求。美国“概念艺术”祖师约瑟夫·孔苏斯,曾经以跨时代的创意精神,创作了典型性作品《一把和三把椅子》,从而闻名于世,他对达达派的领袖杜尚怀着虔诚的敬仰,他是这样评价杜尚不可替代的伟绩的:作为“概念艺术”的源头,他(杜尚)为“观念艺术”下了一个定义:“哲学之后的艺术”,并接着说:“自杜尚以后,艺术就在观念的层次上存在着”。
杜尚说“人生便是艺术”,所以他能把艺术当作生活,也真就这样潇洒地活着。他还说过一段精彩的人生和艺术哲理:“艺术没有什么了不起,它不值得被我们推崇……由于人心中没有是非高下之分,没有好坏你我之别,生命便可以完全无拘无束地展开,到了这一步,人生便是艺术。”同时,谈到作为一位艺术家的成功,这位达达主义的先驱讲得更加透彻:“一个人是可能克服这个的(外在环境)——就一个人,不是一群人,甚至不是一个流派”。油画家田迎人最赞成杜尚这样的人生观,她何尝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打拼,却不觉得孤独。她说:“从小父母对我说的最多的,就是两个字‘自立’。人的一生,自己靠自己,活得才硬气”。——听到么,这哪像一个美女,多像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说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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