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画家田迎人:象征主义的“莎莉”
作者 彭 俐
油画家田迎人的一些作品,堪为象征主义的典型案例。一天,她被动听的乐曲《漫步在莎莉花园》所感动,就画了一幅同名美图,乐曲则是根据象征主义诗人叶芝的诗作而谱写。其实,诗歌、音乐、绘画本来就是一回事,就像一架远航的三叉戟飞机,或是你喜欢吃的三明治一样。迎人的“莎莉”是一帧抽象画,象征和隐喻的意味明显,画面上橙黄的色块居中,暖色向着冷色逐渐过渡,依次呈现墨绿、浅蓝和深灰的颜色,如同在爱的复杂情感中,既有欢乐和甜蜜也有痛苦与忧伤。
说来有趣,艺术史上有那么多艺术流派,惟有象征主义有一张像样的出生证,1886年,法国《费加罗报》发表诗人莫雷亚斯的《象征主义宣言》,为其诞生的标志。这一“宣言”铿锵有力:“艺术的每一新的发展阶段与前面刚刚衰败、并不可抗拒地消逝的学派刚好相接应……每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最终不可避免地要逐渐失去其活力,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。抄袭、模仿使所有原来充满活力与新鲜感的东西变得干枯、萎缩,那些原来是崭新的、发自肺腑的东西也会变成机械的、公式化的陈词滥调”。我们要说的是,“宣言”中有一观点,正好与田画家的风格相契合:“人的沉沦并不总是因为太大胆,却总是因为不够大胆”。是的,只要稍不留神,一个艺术家也会沉沦,假如他不敢表现自己,却一再趋炎附势,或一味跟风的话。而田画家的最大特点就是大胆,她总是大胆地构思、着色,真诚地表达内心的冲动和激情……像是与自然造化相侔,仿佛居住在“无何有之乡”。看看她的抽象画《美丽的陷阱》,色彩浓艳,活色生香,可谓惊世骇俗的瑰丽构想,表述原始野性的宇宙洪荒,具有一种深邃幽微的情致,笔触间,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妙趣。如果说古希腊女诗人的诗句“长着红粉纤指的月亮”是象征的典范,那么田画家所描绘的这一“美丽的陷阱”就是隐喻的绝唱。
象征主义,为19世纪艺术运动的不断涌现画上了一个完满句号。这是源于英国文学而又波及欧洲戏剧和绘画的一个流派,其特点是——以外部世界的事物为表象,重在抒写个人的内在情感,尤其是不可琢磨的隐秘,呈现一种雾里看花、水中捞月的魔力。说到法国象征主义绘画,马上会想到三位代表人物——莫罗、夏凡纳和雷东。他们的画作具有共同的特性,可概括为“三性”:象征性、隐喻性、装饰性。象征派画家虽然有别古代的祭司,不事占卜,却喜欢用“托梦”的形式来启示观者,为其建构神秘的精神乐园,那是“诗意的表达,玄理的揭示”;也是月下的冥想,梦中的呢喃。正像象征派先驱们一样,田画家也在艺术创作中讲求构图的精美、色彩的丰富、线条的活泼,以期“至高无上的魔力”。例如,她的艺术创造的魔力,就在这幅抽象画《亚特兰蒂斯》中突显,早在一万年前淹没大西洋海底的古代王国,曾在柏拉图的《对话录》中提及,这一千古之谜成为21世纪考古的热门话题,也化作她笔下深海的一片幽蓝,藕荷色的线条缤纷绚烂,仿佛深邃记忆中奏响曼妙的乐章,如闻岁月浪潮翻滚的喧响……
概括一下,象征主义者皆有“三魔”特征:魔怔、魔幻、魔力。
如果不算不敬或不妥的话,就让我们用动物来命名每个艺术流派吧。前面说过的巴洛克是“猛虎”,洛可可是“金雀”,新古典主义是“雄狮”,浪漫主义是“夜莺”,现实主义是“耕牛”,印象主义是“彩蝶”,而象征主义则是“猫咪”……。可爱的猫咪,是通灵之物;象征派画家,是灵性之人。田画家是最为痴情的爱猫人、养猫人、护猫人,她说:“猫咪喜欢靠近有灵气的人。有人说人生过的成不成功,看你30岁有没有猫就知道了。你相信吗?!”显然,田画家本人是相信的,而我们也相信,会跟猫咪亲密交谈的人,也一定最擅长用象征主义的语言与人交流。且看她的黑白油画《罗马之春》,就让两只小猫成为像罗慕洛和恺撒一样的主人,它们是爱情故事的主角,不期而遇,一见钟情。如果不是“不疯魔不成活”的艺术家,而且是象征主义画派人物,又怎么会产生这般魔幻的立意。
的确,象征派画家个个浪漫,特别喜欢美人,就像莫罗陶醉于圣经中的美女、希律王宠爱的舞者,绘制出了《莎乐美》;夏凡纳钟情身穿洁白裙装的少女,从而刻画了充满青春朝气的《希望》一样,雷东也擅长赞美大自然中的美眷,描绘出了《花和女人》。雷东还说“花朵和人的面孔一样,一朵就是一个谜,是灵魂的反射”。他认为“想像,对于艺术家来说,是他所应具备的最崇高的品质……艺术家要表现的是自己而不是外部世界,人们透过画面聆听和欣赏的是画家真实的内心独白……”本身就是美人的田画家,也常常以花卉为模特,她的抽象画《蓝色妖姬》以色彩的美艳夺人,引发我们无尽的遐想,人世间的清纯之爱不仅敦厚善良,命运中奇迹的出现也不可捉摸……
作为一个艺术流派,象征主义与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、莱布尼茨的逻辑学、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和鲍姆加登的美学都有交集,从而更加具有理性精神和科学判断,因此,也就更符合抽象画强调主观意志、逻辑思维的主旨和意境。萨特表达了象征派的心声:“如果你独处时感到寂寞,说明你没有和你的自我成为好朋友”。而象征派艺术家,特别是善于以抽象画表达的画家,也正是以超验的知觉、内在的力量和想像的天赋来表现自我,看上去像是在“自说自话”。莱布尼茨分明在谈他的数理逻辑,却无意中“诠释”了抽象画:“一切都是千变万化的,但又秩序井然,还有超乎想像之外的是,整个宇宙,都作为缩影”。弗洛伊德讲述心理现象,也几近“画论”:“无意识乃是真正的‘精神实质’”。鲍姆加登的美学观点,竟然也为抽象画“代言”:“感性认识的完善有三个条件:思想内容的和谐、次序和安排的一致、表达的完美”。如果让我们用最简要的语言来概括象征主义,那就是三个字:“不说透”。而抽象画,该算作“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”的画种。所谓“抽象”,就是没有具像的提示,任由你自己去想。而让田画家最开心的事情,就是创作能够放飞心灵的抽象画,我们可以通过那色彩绚丽、线条飞舞的画面,感受到她作画时欢欣鼓舞的样子,她在画室光着一双雪白的脚,就像“现代舞之母”邓肯登台表演时不穿鞋袜。
的确,象征主义最适宜抽象画法,而抽象画尤其需要抽象思维的能力。正像象征派诗人必须兼做逻辑学家和心理学家一样,抽象画家也不能舍弃理性思考和思想积淀。像所有艺术家一样,田画家最喜欢熬夜,她每每陶醉于午夜过后的冥想,不知不觉就已经天亮,星月见证她怎样度过静谧的创作时光,如同一位表演艺术家的独舞和独唱,有人这样评价象征派艺术的特点:“在孤独的体验中展示心灵的真实”。于是,我们得以欣赏到她,向我们敞开心灵的一幅幅佳作《金色的雨》、《圣托里尼》、《天使蒂娜》、《香草美人》……
前面说过,象征主义绘画、诗歌、音乐有着一种共生关系,将它们三者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之一,也是它们最为相像的特征,可以叫做“神秘感”。象征主义的“神秘”是神秘的极致,对欣赏者来说,越含蓄蕴藉越充满魅力,越隐秘遮掩越产生好奇,探究的欲望一旦被撩起,势必会为之沉醉而着迷,这在诗歌艺术创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,读美国诗人兰波的诗作《乌鸦》与读中国现代诗人冯至的名篇《蛇》,是一样的审美愉悦,精神的美味让人大块朵颐,咀嚼不尽而又回味无穷。兰波曾独自在那里神秘并带着诡异的循环往复地咏叹:“乌鸦答曰:永不复焉,永不复焉……”;冯至作为鲁迅眼中的“第一抒情诗人”将抒情的意境做足:“我把你的梦境衔了来,像一只绯红的花朵”;而油画家田迎人则用她的作品一再证明:“一幅动人的画,是一个独立的情感世界。而艺术的世界,是属灵的世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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